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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人录入本人校对
(资料图)
以下正文
「挑战银砂糖子爵?!你太乱来了吧!」埃里欧特听了她的转述,下巴都掉下来了。
左栋二楼的银砂糖干燥房内热气腾腾,简直像是蒸汽室状态,在里头工作的埃里欧特卷起衣袖,汗水淋漓。
「但我要是不这样做,凯特是不会来的。」
「也对,那家伙基本上是个怪胎。但我还以为他很疼你,会愿意直接过来呢。凯特果然是凯特啊。」埃里欧特肩膀垮了下来,唉声叹气。「那,银砂糖子爵接下来有什么打算?」
「他要我叫可林兹先生过去一趟,他要在这里制作作品,待到后天早上,所以要找可林兹先生过去谈相关事宜。」
「没什么好谈的啊,我们又不可能违抗银砂糖子爵的命令。哎,但我还是得去一趟啦,他在小厅堂对吧?安,你把凯特暂时还不会来这点转达给其他人知道,他们原本都很期待的。啊,你把这个放到一边去,我马上回来。」埃里欧特将手上的拨火棒连同防烫伤用的手套交给安。
「我不会问你『有没有胜算』这种问题啦。」埃里欧特盯着安看,彷彿在看一个调皮捣蛋过头的孩子。「尽力去做就好了。」
他拍拍安的肩膀,走出房间。他似乎也知道安找飞分高下根本就是在胡搞。
磨石臼的声音持续不断。安将拨火棒和手套放在出口附近,望进排放石臼的隔壁房间。
欧兰德、王、纳迪尔、瓦伦泰四人各操作着一个石臼。石臼高度到大人的膝盖,大约是安刚好可用双臂环抱的大小,上头连着一个高度及腰的长柄,无须弯腰就能推动石臼。
这种石臼的大小是家庭用石臼的两倍大,要推动它当然也得花上两倍的力气。
「好痛!」纳迪尔使劲打直的脚一滑,身体前倾,似乎撞到了鼻子。他按着脸中央喊痛。
「没事吧?」瓦伦泰无力地发出慰劳之语,但他话一说完也踉跄了几步,原地站定。
两人都累到脚在抖了。
欧兰德和王的下盘还很稳,但王全身汗湿,咬紧牙根推着石臼。
欧兰德痛得表情扭曲,停止动作,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重复握拳又张开的动作。
「嘿,敷这个吧,你的水泡破了吧?」米斯里露发现欧兰德不太对劲,咚咚咚地从房间角落跳到他身边,把药草揉成的止痛育药递给他。
他们从早上就一直工作到现在,力气已差不多快用光了,也没有留意四周的心力,因此没人发现安回来了。大家都拼死拼活,希望多少补一些进度。
碾碎的细颗粒银砂糖在石臼周围堆积成小山。石臼空隆空隆地转动,干爽的白色颗粒也不断从臼中央的孔洞中流泻而出。
——我知道挑战飞是思虑欠周的行为,根本不可能靠实力获胜。
她将握在手中的门把捏得更紧了。
——但我还是不想输。
这念头非常的强烈。就算不为自己,也应该要为这些职人取得胜利。
「各位。」安出声,众职人总算转过头来了。
「安!」米斯里露似乎很开心的样子,抢先冲到她身边,跳上她肩膀。
「嘿,凯特大人呢?!」纳迪尔满心期待、活力十足地说。
「他还没来,但说不定会来。」
欧兰德皱起眉头说:「怎么说?」
「凯特不是那么简单就叫得动的人,但银砂糖子爵握有任意使唤凯特的权利,所以我向他提出了挑战。打败他,我就能取得那个权利,把凯特叫过来。」
「挑战银砂糖子爵吗?」瓦伦泰的语气很不安。
这也是当然的。不管要跟银砂糖子爵比什么,安这种小丫头都不可能会有胜算的。
「嗯,我要试试这个方法,因为我们需要凯特的帮忙。」
全体职人安静了一会儿,一动也不动。灰心、不安、彷徨等情绪搅成一团,使他们陷入混乱。
「交给你了,职人之首。」不久后,欧兰德抬起头说:「我们做好我们的工作,你做好你的工作。」
接着王也笑嘻嘻地说:「说得对。好,我们再拼一下子吧!纳迪尔、瓦伦泰,别杵在那里啦!」
纳迪尔和瓦伦泰点点头,把手放到石臼的握柄上。
他们对她的信赖有多深厚,她都感觉到了。他们等于是说:都交给你了,反正我们相信你,结果如何都没关系,但我们希望你竭尽全力去做,借此回应我们的心意。她都懂。
「安,本大爷会帮你的。」米斯里露弯曲手臂,展示他的二头肌。
「谢谢你,我会做好我的工作。」
她的实力远不如飞,只能自己去制造胜算了。
众职人称她为职人之首、相信她有本事,所以她想为他们扛起责任。他们的信赖带给她勇气。
妲娜与赫尔听从埃里欧特的指示,急急忙忙将右栋三楼的一间房间打扫干净,让飞在那里落脚。他明天一整天都会待在里头做砂糖菓子。
夜已深了,但萨礼慕还是赶回路伊斯顿,十万火急地安排银砂糖桶、工具、作业台的搬运作业。
安要在左栋一楼的作业房制作作品。她手上没有银砂糖,所以会用飞的库存。
准备工作完成后,她快累趴了,但还是在回房休息前跑去看诺亚一眼。
夏尔也在房间内,诺亚似乎睡着了。听妲娜和赫尔说,她往返于南圣和路伊斯顿的期间,诺亚还是一口饭都没吃。
他的实际年龄比她大得多,个性却跟外表一致,就像个十一、二岁的小孩。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睡脸,她打从心底觉得非救他不可。
「说不定不是白忙一场。」她撇下这句话。「如果飞做出很棒的砂糖菓子,让诺亚动了吃下它的念头,我就算输了也没关系。我并没有白忙一场,因为诺亚会活下来。」
——我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完成赫柏大人委托我的事,但我还是可以实现他的愿望。
房间内放着一张已褪色但造型优雅的长脚椅,似乎是妲娜与赫尔今天才搬进来的,要让照顾诺亚的人坐。
夏尔坐在长脚椅上,悠哉地跷起二郎腿。以手托腮,面露疲色。
「他也可能都不吃。」
「对啊,但飞应该是有自信突破他的心防,才设定这条规则的吧?夏尔,砂糖菓子对妖精来说真的那么有魅力吗?」
夏尔思考片刻后回答:「要是做成对我个人而言意义重大的造型,成品又很美的话,它就会对我散发出一股芳香,还会激起类似『想碰触、亲吻心爱之人』的心情。看到这种砂糖菓子,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按捺住。」
夏尔是从黑曜石诞生的妖精,个性冷静,战斗能力强,米斯里露曾说过,黑曜石妖精的武艺在妖精之中鹤立鸡群。要是连他都克制不了的话,诺亚应该也抗拒不了诱惑吧。
问题是,要做成对妖精而言意义重大的造型,成品还得够美才行。妖精看了会被激起食欲。
对诺亚而言意义重大的东西……
肯定就是他等了十五年的主人,赫柏大人,不可能有其他东西了。但做一个柏像是正确的选择吗?对他而言,赫柏本人的形体是意义最重大的事物吗?
「到我床上去睡吧。明天还得制作砂糖菓子不是吗?」夏尔的下巴朝房门一点。
「那你呢?」
「我在这里看着他。」
「你要是不睡,身体会出问题的。我们轮流看着他吧,你先睡,我当第一棒。」她站到长脚椅前方催他离开,结果夏尔突然握住了她的手,她内心一惊。
「去睡吧,你明天的比赛很重要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
「又想要晚安之吻吗?要我亲几次都没问题。」夏尔说。
她想起他嘴唇贴上自己脸颊的触感,耳根顿时发烫。
夏尔噗嗤一笑,松开手。「去睡吧。」
「晚、晚安!」安害羞到不行,连忙逃到夏尔的房间去。
❆
隔天早上,安送飞的早餐到他房间去。她端着托盘走上右栋三楼,发现萨礼慕站在门前。
「萨礼慕先生,你整晚都待在这里吗?」安大吃一惊。
「子爵待在银威斯托尔外且身份曝光的情况下,我非得盯梢不可。」萨礼慕面无表情地回答。
「银砂糖子爵的工作内容应该不会招来什么危险才对啊。」
「一般情况下没什么危险,但飞子爵担任工房首领时,甚至在更早前就有麻烦事缠身,现在也不例外。偶尔会有人想加害他。」
飞当上马克里工房派首领时,确实有人在背地里说他篡夺了首领的位置。也许那些纠纷拖到现在也还没完全解决。
「这样啊,但我把萨礼慕先生的早餐也带来了,要不要进来和飞一起吃呢?他不会排斥吧?」
萨礼慕苦笑。「是啊,连非考虑身份位阶不可的场合,他都会叫我跟他一起用餐,让我伤透脑筋。」他敲敲房门:「子爵,安送早餐来了。」
「进来吧。」门内的飞应声,萨礼慕打开房门。
房间内摆放着作业台、冷水桶、银砂糖桶,还有尺寸偏小的桌椅,以及略大的长椅,后者应该是休憩用的。飞的靴子跨在长椅的扶手上,本人似乎正邋遢地躺在椅面上。
长椅周围散放着几本皮革封面的书。
安将托盘放到桌子上,萨礼慕则乘机把散乱一地的书本收好。打开的书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,还画着肖像画。那人物穿着古装,应该是历史人物。
「子爵,请您取放这些书时小心一点。我去借书时,被神父一念再念,要我小心一点。到时候要去还书的人是我,请您站在我的立场想想好吗?」
「他们说的『小心』不是那个意思。」飞慢慢起身,用手指爬梳乱翘的发丝。「是别让外人看到内容,不准随便拿给别人看的意思。我要是没爵位,也就没有借阅这些书的权限了。它们是所谓的禁书,圣路伊斯顿‧贝尔好不容易才将它们保留下来,供研究目的使用。唷,安。」
「早安,那些是什么书啊?」
飞毫不踌躇地走到桌边,拿起表面烤得脆脆的面包,也不先坐下就咬了一口。
「我昨天半夜派萨礼慕到圣路伊斯顿‧贝尔教会叫醒神父,向他们借来的。」
「内容是?」
「不能说,我当然不能对敌人雪中送炭啊。先别提那个了,吃完早餐后我想跟那个叫诺亚的妖精见一面。」
「我知道了。」
「你决定要做什么了吗?」
安一时语塞。虽然她已决定要制作跟赫柏这个人有关的东西,还没有具体定案。
「还没……」
「快决定吧,明早就得交出来啰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看飞这么从容不迫,她内心焦虑了起来。
她听从他的要求,在餐后带他到诺亚所在的房间去。
「诺亚,不好意思,有客人想见你。」
她和飞一起进房间。坐在长椅上的夏尔瞄了飞和安一眼,但没多说什么。
诺亚似乎爬不起来,头只在枕头上移动了几吋。他一看到飞便皱起眉头,大概是因为飞在几天前就来过一次,用看珍奇动物的眼光盯着他不放。
但这次飞器宇轩昂地走近他,向他宣告:「我是银砂糖子爵飞‧马克里,上次忘了向你报上名号,真抱歉。」
截然不同的口吻令安吓了一跳,诺亚似乎更加意外,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「欸?银砂糖子爵大人?啊,失、失礼了。」他说完话似乎慌乱了起来,手拼命用力,想撑起身体。
「不要紧,你躺着就行了。」
飞出手制止,他立刻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躺回原位。他似乎是真的爬不起来,歉意写在脸上。
「那个……请原谅我前几天的无礼。」
大概是因为侍奉的人是赫柏吧?诺亚就和主人一样重视贵族社会的位阶与序列。飞可能是从安那里得知诺亚是赫柏的侍童,才刻意表明身份。
「别放在心中。我现在倒是有两、三个问题想问你,方便吗?」
「没问题,请尽管问。」
「赫柏大人是不愧对契恩巴家纹章的正派人物吗?」
「他是。」诺亚点点头。
「你和赫柏大人下过飞福棋吗?」
「下过。」诺亚微笑。「这样说很失礼,不过赫柏大人的棋艺不太好,城内只有我愿意陪他下。我没看过他在城内跟我以外的人下棋。」
「他棋艺不精?」飞追问,似乎很意外的样子。
「是的。」
「……这样啊。」飞沉默了一阵子,似乎在思忖着什么,之后露出微笑:「好,我问完了。不好意思打扰你了,诺亚,我明早会带好东西来给你,当作谢礼。」
飞转过身去,嘴角从容不迫地勾起。
他似乎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思考方向正不正确才问这些问题,而诺亚的回答似乎证明他的路线是正确的。
他走出房间后宣告:「我要开始制作了,你呢?」
安掩饰着内心的焦急,点点头。「我也要开始了。」
安和米斯里露一起进入一楼左栋的作业房。
磨石臼的声音从二楼传来。
她打开飞给她银砂糖桶,掬起一把银砂糖放到嵌着石板的冰冷作业台上,铺开。她用手指触碰砂糖颗粒,确认它的触感。
——与赫柏大人有关的东西……我要做什么,诺亚看了才会开心呢?
她的思绪奔腾着。
米斯里露静静待在房间角落,不打扰安。
——诺亚之前盯着肖像画看。
她想起他坐在黑暗中仰望肖像画的姿态。要是能重现那张破损的肖像画,诺亚一定会很开心的,再次见到等候多时的主人身影,是多么令人喜悦的事啊。
但比赛胜利的条件是:诺亚吃下砂糖菓子。
就算用砂糖菓子成功重现主人的身影,他也不会愿意吃下那件作品吧。如果有人做出艾玛模样的砂糖菓子放到安面前,她看了一定会很开心,但也一定不会去吃它。她已经不在身边了,所以安反而会更想将她的身影保留下来。
——既然如此,该做成什么呢?
她翻动着银砂糖,但迟迟想不到该制作什么造型。焦虑感节节高升,她用双手搓搓脸。
「米斯里露,我要去小厅堂一趟。」她撇下这句话就出发了。
——去看看诺亚眼中的光景吧。
她打定主意,站到肖像画前。赫柏肖像画挂在原位,惨状依旧。他是设法帮妖精属下制造逃命机会的温柔主人,画中的他却被割得一塌煳涂。
一眼望去,她的心好痛。
「听说你要和银砂糖子爵比划?」身后突然有人搭话。
她吓了一跳,转过身去,发现葛拉迪斯站在那里。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?在白昼阳光照射下,那宛如乳色、绿色、蓝色染料调和成的发色闪着润泽。
夏尔叮咛过她,要她多提防这号人物。安拿出几分戒心,悄悄退远几步。
「怎么啦,安?夏尔警告你别靠近我吗?」
「并没有啊。」她随口说说,想打发掉他。
结果他又迈近一步,她吓得身体一抖,往后退去。
「看吧,我果然没说错。可是呢,安,我希望你别操心过头。我有事没告诉夏尔,所以他才这么提防我。我和他可是本质相当接近的存在呢。只是说,我也摸不透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,有些话不能跟他讲白。」葛拉迪斯表情认真地望着安。
「本质相近?」
「对,所以我根本不可能怀抱着恶意接近他或他重视的人,我没有伤害他的打算,我要和他……」
他话才说到一半……
「葛拉迪斯,你在做什么?」
有人开口打断了他的话。布莉洁缓步走下楼梯,葛拉迪斯对她微笑。
「没什么。本来想去散步,结果碰到安,和她聊挑战银砂糖子爵的事。布莉洁,你也要去散步吗?要不要一起去?」
布莉洁走到葛拉迪斯身边,自然而然地勾起葛拉迪斯的手,瞄了安一眼。「你要挑战银砂糖子爵?认真的吗?」她的表情很严肃。
「我要挑战他,没有别的办法了。」
「……赢不了的……」布莉洁低头迈步离去,似乎有点消沉,任何人都不可能看好安,但布莉洁似乎对她无法获胜这点感到遗憾。
——她希望我为工房拿下胜利吗?
布莉洁说她以佩基工房首领之女的身份为傲,所以才拼命用功,尽管她其实不爱念书。
她目送布莉洁与葛拉迪斯离去后,再次抬头仰望肖像画。
她突然在意了起来。刚刚葛拉迪斯到底是想说什么呢?
——我要和他……和他做什么呢?
「啊,安!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」赫尔开开心心地爬上楼梯,手上端着托盘,盘中是一套茶具。
「我正要送茶到银砂糖子爵的房间去,但是,呃……我总觉得他的护卫好可怕,你可不可以帮我送呢?」
「嗯,好啊,小事一件。」
光是银砂糖子爵这名号,就足以勾起赫尔、妲娜对飞或萨礼慕的畏惧之心了。
安接过托盘来到三楼房间,发现萨礼慕不在门外。正当她感到疑惑时,萨礼慕的声音从门的另一头传了出来。
「现在吗?子爵。」萨礼慕平时没什么情感波动,此时的声音却有一丝讶异渗入,真是难得。
「是啊。」飞淡淡地回答。
「为什么呢?」
「为什么?因为我毕竟是银砂糖子爵啊。」
萨礼慕叹了一口气。「您说得是。」
「又要拜托你了。到我写在这里的地方一趟,请对方谈谈这些东西。用听的就够了,要是有素描或实品的话,那就无可挑剔啰。最慢在日落前回来。」
「我知道了。」
门突然敞开,萨礼慕走了出来。
「安。」
「我送茶来了。」
「谢谢你。」萨礼慕接下托盘,瞥了房内一眼。
飞在他的肩后方笑笑地挥手。
「安,你还真是悠哉啊,作业还顺利吗?」
「……还可以啦。」她答道,但实际上根本还没动手。
飞已想出明确的基本设定,也已开工,相较之下安实在太凄惨了。
飞似乎已看出她的逞强与汗颜,笑嘻嘻地说:「振作起来啊,安。主动向我挑战的人是你耶,可别让我的期待落空喔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为了工房的大家,她一定要设法突破困境才行。
——我的脑筋转得不像飞那么快。
安走下楼梯,再次回到小应堂,站到赫柏的肖像画前。
——所以我东想西想也没用。既然是要为诺亚做作品,我就应该去体会诺亚的心情,去看诺亚眼中的世界,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。
她唯一能倚靠的东西,就是这幅惨不忍睹的肖像画。几乎已无力动弹的诺亚曾将坐在这张肖像画前,她要试着想像他仰望它时的心情。
安学诺亚抱膝坐到肖像画前。
石臼的声音回响着,职人现在似乎都是趁作业空档吃饭。妲娜与赫尔白天会将三明治运到作业房去,他们发现安坐在肖像画前大吃一惊,但选择静静从她身旁走过,没多说什么。
她试着想像眼前挂着自己最喜欢的艾玛、夏尔或米斯里露的肖像画。
她越想越哀伤,为什么会被划得如此凄惨呢?望着这样的东西只会徒增内心煎熬。
但只有这张肖像画没有蒙尘,诺亚大概会擦拭它吧?为什么要这么爱惜这张不堪入目的画作,盯着它看呢?
不知不觉中,天色暗了下来,磨石臼的声音不曾间断。
她突然觉得背后有人。
「亏你能盯着它看这么久呢?都不会腻啊?」冷冽且响亮的嗓音传来,是夏尔。他的声音像清澈溪流般凉爽,为她面临绝境的内心注入一股舒坦的感受。
他在安身旁单膝跪地,仰望那张肖像画。「你有什么想法了吗?」
安摇摇头。「没有。诺亚一直盯着这么画,我却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看。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?虽然我也一直盯着画看,但我看不到他眼中的景色。」
「也许画上有只有他看得见的东西,对我们来说是看不见的。」
「看不见?」这个辞汇突然让她在意得不得了。
「为什么会看不见呢?如果他根本没有观看对象,是不会看那么久的。」
如果是看了就难过的东西,盯着它只是一种折磨。
如果他是透过自己的想像力在追忆某样东西,那只需要躺在床上就办得到了,没必要跑来这里盯着画看。
这张画绝对有特别之处,它能带给诺亚慰藉。
存在,却看不见。为什么呢?
「看不见,是因为……被藏了起来?」她再次仰望肖像画,突然灵光一闪,起身握住颜色暗沉的画框。「夏尔!我想把这幅画从墙上拿下来,拜托你帮忙我。」
夏尔困惑不解,但二话不说就起身握住画框。在两人力之下,画总算卸到地上了。
「翻面!」
他们轻轻抬起画,转了一圈互换位置,让画的背面朝外。
巨大画布的背面在昏暗的小厅堂内现形了,撕裂、外翻的布面东一块西一块的,但中央完好无缺,上头画着笔触细腻、大小如拳的大纹章。
白盾上有两把剑交叉摆放,盾中央有抬起前脚的紫色狮子,盾缘则有深蓝色的长缎带装饰,它彷彿正随风飘扬。颜色已变得相当暗沉,但依旧华丽、刚强。
「纹章……契恩巴家的纹章?」安喃喃自语。
站在她身旁的夏尔点点头。「似乎是逃过米尔兹兰得家的法眼了呢。」
米尔兹兰得家对待契恩巴家纹章的方式是又剥又烧,加以毁坏,眼前这一个则是唯一一个漏网之鱼。诺亚大概知道还有纹章隐藏在画后方吧。
纹章是贵族的骄傲。对侍奉赫柏的诺亚而言,纹章就是赫柏内心的象征吧。所以他才会凝望着它。
「我要做这个。」
「这可是禁忌的纹章呀。」夏尔沉静地说:「是米尔兹兰得家想要消灭殆尽的纹章,你想让它复活吗?」
安内心一惊,这件作品可能会触怒国王以及他的家臣,害自己被当成王家的叛徒。虽不至于因此丢掉性命,但银砂糖师的称号是王家赐予的,如果有银砂糖师做出煞风景的作品,王家不会白白放过他。
她如此心想的同时,一股近似怒意的情绪在心中渐渐高涨。
「契恩巴的人都不在世上了,就算有人看到他们的纹章也不会演变成什么问题。那又为什么要将这座城堡内的纹章全部剥除呢?因为王家的人看了会不开心?就只是因为这样?反正我不是要做给王家的人看,是要献给需要这个纹章的人。我要制作想做的东西给想要凝望这件作品的人看,如果遭到禁止也太奇怪了吧?」
她再次盯着纹章看。「我无法接受那些任性的说词。如果我得看人脸色,认定有些砂糖菓子不该制作,那银砂糖师这个称号根本没有意义。身为职人,就该制作能力范围内最优质的作品,所以我要做。」
夏尔呵呵笑。「你胆子还真大耶,竟然要与米尔兹兰得为敌。」
「我不是想要找王家吵架,只是觉得诺亚应该会很想要这件作品,所以才想做给他。也许我这样的说法他们并不会接受,但我不该因此放弃。」安看着夏尔的眼睛断言。
结果夏尔说:「做吧,想做什么就做,如果出了什么事,我会保护你。」
多么令人动容的话语,仿佛渗入了她的内心深处。但夏尔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?安怎么想都想不透。
接着她突然陷入不安。夏尔会不会是被安身上的某项因素束缚住了呢?就像诺亚被赫柏的话语困在这里?他的语气也没有喜悦的成分。
「为什么要保护我呢?这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。是因为我把翅膀还给了你,所以你觉得自己对我有道义责任吗?如果是这样的话,你大可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。我是自己想要还给你的,不用在意。就只是我自己鸡婆嘛,我希望夏尔能够自由自在的……」
「我才不会为了道义责任赌命,我又不是吃饱没事干。」
「那是为什么?」
夏尔陷入沉默,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,但接着就伸出右手轻触安的头发,接着移动到脸颊、脖子、肩膀上。
「非得要有理由不可吗?像是道义、利益、欲望那样的理由?」
夏尔的指尖游走着,力道介于触碰与不碰之间,搔得她痒痒的,背嵴一凛。接着他的手才又落到她的头发上,拨弄发梢。
「别问我理由,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。理由不重要,总之我想保护你就对了,而且说到做到。你就算被米尔兹兰得家或天上的神明追杀,我也会保护你,永远待在你身边。」
喜悦与不知所措在她心中掀起波涛,令她忐忑不安。
「永远?为什么呢?」
「我不是说不要问吗?」
「啊,对耶,你确实说过。抱歉。」安慌慌张张地道歉。
夏尔噗哧一笑,拨弄她头发的手指抚向她的下巴,嘴唇凑向她的耳畔:「稻草人就是记性差。」他的嗓音甜美,仿佛是在诉说爱侣间的调情密语。接着他轻吻了她的耳垂。
「记住一件事就对了。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保护你,我发誓。」
这简直像是爱的告白,但实际上可能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。她摸不透夏尔的想法。但夏尔自己都说他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意了,她当然不可能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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